近日,疫情在部分地区扩散。
据新华社11月24日报道,我国本土疫情呈现传播范围广、传播链条多、疫情波及面扩大的复杂态势。国家卫生健康委、国家疾控局在派出15个疫情防控工作组的基础上,持续加强对重点省份疫情处置指导。
同时,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综合组部署调度各地尽快推进二十条优化措施落实落地。各地进一步加大层层加码问题整治力度。
国家疾控局副局长、中国工程院院士沈洪兵表示,要做到既防住疫情,又尽可能减少对经济社会发展和民生服务保障的影响。
“数据的激增跟实施二十条,以及实施是否严格没有关系,”在病毒学家、香港大学李嘉诚医学院生物医学学院教授金冬雁看来,“二十条”实际上没有完全放开,也不是“什么都不做”。他认为,各地情况不同,“现在还有一段过渡期”。防止外溢,同时做好疫苗接种,可以有效降低感染、重症和死亡率。
金冬雁曾经历今年春节时的香港疫情。他称,当时本地80岁以上老年人的疫苗接种率不到20%,此外抗病毒药物给药不及时,导致了“血的教训”。
为此,金冬雁认为落实二十条,特别是重点人群的疫苗接种,分诊治疗,以及加强基层医疗设施建设十分关键。
【以下是与金冬雁的对话】
感染数增加与“二十条”没有因果关系
澎湃新闻:近日,一些地方调整了防疫措施,同时国内感染者数据也发生变化,你如何看待这个现象?
金冬雁:防疫政策调整了一点点,和病例激增没有因果关系。应该说数据的激增可能是因为各种的原因,跟是否实施“二十条”,以及实施是否严格没有关系。
因为实行了“二十条”,不可能漏掉很多感染者, “二十条”实际上没有完全放开,从来也没说什么都不做,所以现在的病例激增情况是一个偶合的事件,并非两者之间有因果关系。
澎湃新闻:目前,各地的情况也不太一样。
金冬雁:各个地方可能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现在肯定还有一段过渡期。
比如在一些疫情严重的城市,按规定连续测完三天核酸,隔三天再测一次就可以解封了,但如果它实际上的感染基数很大,测完三次以后根本就不干净,所以不能解封。
另外,还有城中村环境比较差,一些人也不太注意,新冠疫情可能还会发展。其实,城中村里的中青年人即使受感染,重症死亡率也极低,只要别传给老人,小孩保护好一些就好了,最关键要防止他们传染给其他人特别是高危人群。疫情外溢是最核心的问题。
但总体来说,“二十条”包括具体的实施细则,还是希望走更科学、更精准、更可持续化的道路。我们希望地方真正能落实“二十条”,特别是落实打疫苗,还要制定分诊治疗的方案,加强基层医疗设施建设,这三点是最要害的。
澎湃新闻:对于精准防控的难点和对策,你有哪些具体的看法或建议?
金冬雁:防控的难点就是,越要求精准,对科学水平要求越高,对疾控部门第一手材料的精确性和及时性,都是一个重大的考验。
其实,要做科学防控,要做精准防控,肯定是难过一刀切。
对付德尔塔,香港当时实行的是封楼,就是说发现有一个人感染了,那就把楼封起来,马上给每个人做核酸检测,检测完了以后,第二天7点钟以前凡是阴性的人就解封。只封一天,封一个楼。
但是,到了奥密克戎就出篓子了。因为我们把全部的人都放出去的那一天,其实不少人已经感染了,因为传染性太高了。很多人感染以后,我们当场做的检测,正好灵敏度各方面又不够,所以当天没找出来。后一天找出来这些人已经上了街,就传出去了。简单说就是检测没有跑赢奥密克戎病毒。
最后,香港的情况是封楼也不行了,被动破防了。
所以,对于奥密克戎,以楼栋为单位封控是理想的做法,但做法上要求高。现在内地实行的是封几天,然后做三次核酸,这种方法的科学合理性比我们那时候还强,如果落实好,控制奥密克戎传染是可能实现的。
我对于精准防控的建议就是,鼓励大家多测抗原,然后让抗原阳性的人采取一定的自觉的居家隔离措施,或者是集中隔离。
澎湃新闻:你对于疫情防控的地方医疗资源配置有哪些建议?
金冬雁:第一是预防,要打疫苗。
第二是救治,我们要制定好破防情况下的指引,在抗原或者核酸阳性的情况,第一时间服用处方口服抗病毒药,这个是效果最好的。
第三是分诊制度,像新加坡,一种是住院治疗,第二种是在社区吸氧,那社区吸氧就解决了一小部分人的医疗需要,关键是把入院的人数尽量缩小。
这一点应该按照中国的实际情况,比如人口分布、老年人占比等等,制定一个方案。应认真考虑我们需不需要像新加坡一样搞一个社区的吸氧中心来解决一部分重症患者的吸氧问题。
“最主要的是80岁以上老人”
澎湃新闻:你怎么看待香港的新冠致死率?
金冬雁:香港新冠死亡的一万人里头,70%是没有打疫苗的,90%多是有基础病的,然后年龄中位数是86岁。这是香港一个很惨痛的经历。
所以,第一,不接种疫苗是一个很大的问题。2022年春节疫情到来的时候,我们80岁以上的老年人,疫苗接种率才百分之十几,还不到20%。这就是一个血的教训。
第二个教训是,其实当时政府储备了大量的口服抗病毒药物,但是药给得不及时。
疫苗可以防止死亡,这是可以科学评价的,因为五月以后疫苗接种上来了,那时候香港新冠的死亡率下降到原来的1/5到1/6。
所以,我们特别强调要打加强针,意义就在这个地方,如果你不打加强针,保护的效果肯定是差一些的,这也有很清楚的数据。特别是80岁以上的老人,疫苗接种落实的话,死亡完全是可以避免的。
现在总结出来这个教训以后,我们经常给这些老人做抗原检测,一旦他阳性,马上给口服抗病毒药,死亡率又可以下降76%。
香港的(新冠)死亡计算(方法)是,只要死亡前28天内有抗原阳性或者是核酸阳性,一次都算是确诊。我们有确凿的证据说明死亡的人里头只有一半直接死于新冠,另一半可能是新冠引起的其他的基础性疾病,像中风、心脏病等。
打过三针疫苗的人,死亡率是比季节性流感还要低比较多。所以我们说香港的这些死亡绝大多数都是可以避免的。
澎湃新闻:相比德尔塔,奥密克戎的致死率有哪些变化?
金冬雁:奥密克戎的死亡人数上升很快,但是同时下降得很快。所以它的峰是很尖的一个峰。但是德尔塔是比较平的一个峰,如果净算这个峰的七天,比德尔塔要高,但实际算死于奥密克戎的人,是要算整条曲线底下的面积,那肯定是德尔塔比奥密克戎大得多。
如果算确诊死亡率,奥密克戎只有德尔塔的1/2。如果算感染死亡率,大约是它的1/6。当时中央专家组来香港的时候,提出减少死亡、减少重症、减少感染这三个方针,这是完全正确的。因为疫情已经暴发,最重要是盯紧重症跟死亡率。措施一上来,死亡率就下去了。用对方法,感染人数也很快下降,稳控疫情的目标得以实现。
在美国,奥密克戎和德尔塔合起来死了不少的人,这里头有相当一部分是不打疫苗的,所以美国的反疫苗运动最终造成死亡人数增加的恶果。
当时德尔塔最厉害的时候,我接受博士后训练时的老所长福奇就说,美国现在糟糕了,成了两个世界,一个打疫苗的世界死亡率很低,另一方面的不打疫苗的人死很多。他就公开呼吁特朗普,向他的信众讲一定要打疫苗,因为他们共和党好多人就相信不打疫苗,特朗普也照做了。
所以,美国在疫苗的接种上比不上我们,我们的执行力比他强太多。
其实,内地的疫苗接种率也是相当高,所以绝对不可能发生像他们讲的人间地狱一样的情况。再加上,人口19岁到59岁,甚至19岁到79岁的这一部分人里死亡率是很低的,当然这些人打疫苗是最积极的,主要的问题就是80岁以上的老人。
澎湃新闻:朋友圈流传的一篇自媒体文章称,新加坡XBB毒株没打疫苗的患者反而重症的概率最小?你如何看待文章的观点?在你看来,有无疫苗基本保护,防重症和防死亡的具体差异如何?
金冬雁:我给你举一个例子。香港2022年所有的感染者里头有82%是打过疫苗的,18%没打疫苗,那你能不能说打了疫苗的人更容易得新冠?就是说,不能这么简单比较。
新加坡的XBB毒株,它首先有一个前提,就是重症跟死亡人数非常非常少,所以数据一点点的差异就会造成很大的分别。像新加坡过去28天里头,有7万人受感染,这7万人里头死亡的人大概只有0.03%,重症ICU的人是0.05%,这么少的人差几个——假设重症差了两个人,数据就差很远了。所以,统计学上,那个检验力是比较弱的。
还有一个问题是,重症是很难界定的,所以重症率的比较很难进行。比如说香港的重症与内地、新加坡的重症不一样。所以还是比较死亡率,因为死亡是一个比较确切的事情,客观性比较好。
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有关新加坡疫苗接种的基本定义问题。新加坡数据中比较的两组,其中一组称为未得到最低限度的疫苗保护组,包括接种mRNA疫苗0至2针及灭活疫苗0至3针的人士。由于新加坡疫苗接种率非常高,这一组别内大多数人其实都打了疫苗。参与比较的另一组是已得到最低限度的疫苗保护组,其定义是接种3针mRNA疫苗或4针灭活疫苗的人士。所以说它两组之间的差别是打够三针mRNA疫苗或四针灭活疫苗与没打够疫苗的区别,根本就不是有打疫苗与没打疫苗的区别。
我们知道,两针 mRNA疫苗和三针灭活疫苗已有很好的防重症防死亡效果,但新加坡卫生部认为这还不够,必须要多打一针才能达到最低要求。以上两组之间的比较完全不能得到打疫苗更易得重症的错误结论。有些自媒体作者望文生义、不求甚解的态度实在对不起读者。
因为死亡的人最主要就是80岁以上的人,所以我们只要看这部分人的真实数据就一目了然。新加坡这个年龄组中未得到最低限度疫苗保护的患者的死亡率是2.2%,得到最低限度疫苗保护的患者则是0.51%,即使是这两组之间还是有大概四倍的差异。就是说,你打够疫苗还是比没打够疫苗那些人好一些,所以说打疫苗对于防重症防死亡还是十分有效的。
“新冠后遗症”的诊断标准很模糊
澎湃新闻:有不少人关心新冠感染者康复后,具有传染性吗,复阳的可能性有多大?
金冬雁:首先,99%以上的康复者没有传染性。有传染性的患者并没有真正康复,而是可能病毒在他身上潜伏感染,这些人属于免疫缺损,非常非常罕见,是千分之一以下的。
其次,复阳的患者没有传染性,所以不要歧视康复者或复阳者,其实这些人身体里面都有非常高的抗体——有一剂特效药在身体里面,就算是新病毒来了,它都能够非常有效地防御。因此,这些人不但不会传染,而且他们是对抗新冠病毒的最强者。
实际上,目前在真正的新冠感染者里头,大多数人的感染都是一个突破性感染,就是说打过疫苗的人感染,所以这些人的病程其实是短的,传染性更低,症状是轻上加轻。因为本来病毒带来的症状就很轻,打了疫苗就更轻了。
澎湃新闻:新冠感染者有后遗症吗?新冠肺炎病毒经历了多次变体,病毒的传染性和致病性也发生了变化,那么所谓的后遗症问题是否同样会因此发生变化?
金冬雁:新冠的后遗症就是所谓的“长新冠”,在学术上这是一个争议性很强的问题,没有一个明确界定。世界卫生组织跟美国疾控中心的定义就各不相同,一个是四周仍然有持续的症状,一个是三个月,互相就差很远。
其次,现在新冠的后遗症100%都是靠自述的方式来报告的,没有一个客观具体的诊断方法或者手段可以判定。患者自述症状有疲劳、失眠、心跳、气促、骨痛,还有就是最厉害的记忆力减退、认知出问题等等,它是一个非常模糊的东西,所以就造成很多的夸大。
如果找两个组,一个是没有得过新冠,一个得过新冠去比较,可能都会有相当程度的人觉得我现在这一段时间很疲劳,那这样就算“长新冠”了,这样的话,诊断的标准是很模糊的。
我们不否认有极少数的人由于免疫失调有一些后遗症,但是这个后遗症大多数都是短暂的,这是第一。
第二,无症者基本上没有发现过他们有后遗症,轻症者后遗症也是大大地减少。
现在的奥密克戎99.6%都是轻症无症,所以这部分人出现后遗症的比率,整体来说是少之又少。
我们香港大学的教学医院玛丽医院孔繁毅教授进行了比较严格的第一手监控,他长期跟踪2000个新冠病人发现,能够勉强符合世卫组织对于“长新冠”定义的人,不超过2%。而且这些人里头大部分也是短暂的、一过性的。持续的、长期不好转的情况,肯定是少于2%了。
另外,“长新冠”的人里头,有相当一部分其实是精神跟心理的问题,这个要由多学科配合去照料的,恐艾症和流感大流行后都有类似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