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同时,琼瑶也不是不重要。范雨素的名字来源于读琼瑶小说,12岁时自作主张改了名字,从此,“我是范雨素”。她在阅读中重新命名和发现了自己。其实,八十年代琼瑶开始流行,也正是对爱、美、独立自我的追求流行的时候,如今被称为人文精神。那个年代,范雨素因为大哥哥和小哥哥的缘故和自己的探寻而读《当代》杂志和《在人间》的时代的读物,与今日书店和手机上的读物也不相同。我会觉得她的语言中有一些曾流行过又被失落的人文精神,那本身是朴素和有力的,而其朴素性,与阶级身份或人们想象中劳动人民的无知倒并不有关。不过,当范雨素写下,文学小组一位工友的作品“表达农民工的心声” 时,确实是她的身份和经验给了这样的常见表达以实在意义和力量,召唤回来词语本应有、却在庸俗的大众媒体和空洞的政策表达中失落的含义,召唤回一些失落在今天的书面语、网络语言、政策语言中的真挚。
琼瑶为什么动人?爱,情感、原谅,美,不拜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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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前阵子有另一篇引起比较广泛讨论的文章,《房疯》。在北京买房太难了,或者说,人总是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似乎总错过了什么。时代的走向不是普通人所能把握的,无助感带来的失败感与切实的生活压力都让普通人焦虑。其中一位人物说,“如果有机会,就不要再错过了,这个时代不再奖励勤恳工作的人,而是鼓励胆大心黑。”
我们也纳闷《我是范雨素》为什么流行。昨天,这篇文章的责任编辑郭玉洁说,除了语言或者流畅感,最重要的是,文章有种道德力量。
2015年底,《正午故事》纸质书第一辑出版时,郭玉洁在出版说明中这样写,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今天的世界,是同一个故事的万千版本。挣扎与成功,财富与梦想。我们试图抵御这种单一,复活那些被遗忘和抹灭的故事, 赋予普通人尊严,留下变幻中国的痕迹。”
如果这个时代的成功学鼓励胆大心黑,如果中产阶级疲惫地重复穆旦的诗句来将自身处境理解为,“这才知道我全部的努力,不过是完成了普通的生活”,如果这个时代的“非虚构”及其他时代记录常常将梦想等同于财富或创业或享乐,在描述心灵和人性时强调其多变的特质和野心,把贪婪当做普遍人性,把竞争当做伦理上正确且有利于全社会的生存准则,把世界的财富当成一个“非你即我”的、需要抢夺的总体,那么,范雨素笔下的人,笔下的生命力的形态是不同的,她是在赋予普通人尊严和心灵深度,也在礼赞阅读。
范雨素曾这样在微信里告诉我,“现在的农村就是丛林法则。童年,因长辈是强人,还没受到欺侮。” 大家在说人文精神时,究竟在说什么?或许关键不在于世界变了,而是理想与准则变了。如今时兴的是保守主义、进化论、自由市场的幻觉。
而范雨素写婚姻是“把自己草草打发了”的痛惜,不是估价,不是责任和劳动时间对比,不是“到什么时候做什么事”的循规。强大的自我和心灵追求是动人的,其中有那些新鲜的力量,被压抑已久的追求,要做个人,要站起来,要笑,要蓬勃生命,要爱的动能。“我是个无能穷苦的人”中的骄傲是动人的。“母亲爱着我们”的具体性和那些要了解他人、思考他人生命的呼唤是有力的。
我一位师姐读后说,“活着是什么?” 如果我可以用一点“大词儿”的话,我想她也在定义活着的丰富涵义,在这个考虑输赢的时代,也是在以作品本身、以作品/写作行为和自己生命的关系,声明阅读的价值,尊敬让人心疼的书,爱护受苦受难的人,人都在受苦,不仅所谓底层。
每次,范雨素有文章发表,她会回到皮村文学小组教室,买水果零食,请大家吃。大家叫她“雨素大姐”。这次,大概她又要回去了。《皮村文学》的第四辑也出版了。
—— 完 ——
原标题:关于范雨素的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