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李国华在一起的时候,晓奇曾经想过,她的痛苦就算是平均分给地球上的每一个人,每个人也会痛到喘不过气。她没有办法想像她之前有别的女生,之后还有。她从小就很喜欢看美国的FBI重案缉凶实录,在FBI,杀了七个人就是屠杀。那七个小女生自杀呢?按下发文的确认按钮,她心裡只有一个想法:这样的事情应该停下来了。论坛每天有五十万人上线,很快有了回覆。与她想像的完全不同。
「所以你拿了他多少钱」「鲍鲍换包包」当补习班老师真爽」「第三者去死」「可怜的是师母」「对手补习班工读生发的文吧」「还不是被插的爽歪歪」每检阅一个回应,晓奇就像被杀了一刀。原来,人对他者的痛苦是毫无想像力的,一个恶俗的语境——有钱有势的男人,年轻貌美的小三,泪连连的老婆——把一切看成一个庸钝语境,一齣八点档,因为人不愿意承认世界上确实存在非人的痛苦,人在隐约明白地当下就会加以否认,否则人小小的和平就显得坏心了。在这个人人争著称自己为输家的年代,没有人要承认世界上有一群女孩才是真正的输家。那种小调的痛苦其实与幸福是一体两面的:人人坐享小小的幸福,嘴裡嚷著小小的痛苦——当赤裸裸的痛苦端到他面前,他的安乐遂显得丑陋,痛苦显得轻浮。
长长的留言串像一种千刀刑加上晓奇身上,虽然罪是老师的,她的身体还留在他那裡。 ——P192~P194
老师因为扪著我,所以错把温柔乡的出处讲成了赵飞燕,我彷彿忍耐他的手这久,就是在等待这一个出错的时刻。他踩空欲望与工作之间的阶梯,被客厅到卧房的门槛绊倒。当我发现自己被揉拧时心裡还可以清楚地反驳是飞燕的妹妹赵合德,我觉得我有一种最低限度的尊严被支撑住了。上课时间的老师没有性别,而一面顶撞我一面用错了典故的老师既穿著衣服又没有穿衣服,穿著去上课的黑色衬衫,却没有穿裤子。不能确定是忘记脱掉上衣,还是忘记穿上裤子。那是只属于我,周身清澈地掉落在时间裂缝中的老师。有一次问他:「最当初为什么要那样呢?」老师回答:「当初我不过是表达爱的方式太粗鲁。」一听答案,那个满足啊。没有人比他更会用词,也没有词可以比这个词更错了。文学的生命力就是在一个最惨无人道的语境裡挖掘出幽默,也并不向人张扬,只是幽幽地、默默地快乐。文学就是对著五十岁的妻或十五岁的情人可以背同一首情诗。 ——P197~P198
转头过来,看著怡婷和老师被金色电梯门缓缓夹起来,谢幕一样。我看著老师,怡婷也看著老师,而老师看著我。这一幕好长好长。老师的脸不像即将被关起来,而像是金色电梯门之引号裡关于生命的内容被一种更高的存在芟刈冗字,渐渐精炼,渐渐命中,最后内文只剩下老师的脸,门关上之前老师直面著我用唇语说了:「我爱你。」拉扯口型的时候,法令纹前所未有的深刻。皱纹夹起来又鬆懈,鬆懈又夹起来,像断层挤出火山,火山大鸣大放。一瞬间我明白了这个人的爱像岩浆一样客观、直白,有血的颜色和呕吐物的质地,拔山倒树而来。他上下唇嘬弄的时候捅破我心裡的处女膜。我突然想道:「老师是真爱我的。」而我将因为爱他而永永远远地看起来待在七楼而实际上处在六楼。六楼老师家客厅裡的我是对卧房裡的我的仿冒,而七楼我们的家裡的我又是对六楼客厅的我的仿冒。从那之后,每一次他要我含,我总有一种唐突又属于母性的感激,每一次,我都在心裡想:老师现在是把最脆弱的部分交付给我。 ——P200~P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