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周思琪还是下楼。她看见书桌上根本没有上周缴的作文和红蓝笔。她的心跟桌面一样荒凉。他正在洗澡,她把自己端在沙发上。听他淋浴,那声音像坏掉的电视机。他把她折断了扛在肩膀上。捻开她制服上衣一颗颗钮釦,像生日时吹灭一支支蜡烛,他只想许愿却没有愿望,而她整个人熄灭了。制服衣裙踢到床下。她看着衣裳的表情,就好像被踢下去的是她。他的胡渣磨红、磨肿了她的皮肤,他一面说:「我是狮子,要在自己的领土留下痕迹。」她马上想着一定要写下来,他说话怎么那么俗。不是她爱慕文字,不想想别的,实在太痛苦了。
她脑中开始自动生产譬喻句子。眼睛渐渐习惯了窗帘别起来的卧室,窗帘缝隙漏进些些微光。隔着他,她看着天花板像溪舟上下起伏。那一瞬间像穿破了小时候的洋装。想看进他的眼睛,像试图立在行驶中的火车,两节车厢连接处,那蠕动肠道写生一样,不可能。枝状水晶灯围成圆形,怎么数都数不清有几支,绕个没完。他绕个没完。生命绕个没完。他趴在她身上狗嚎的时候,她确确实实感觉到心里有什么被他捅死了。在她能够知道那个什么是什么之前就被捅死了。他撑着手,看着她静静地让眼泪流到枕头上,她湿湿的羊脸像新浴过的样子。
李国华躺在床上,心里猫舔一样轻轻地想,她连哭都没有哭出声,被人奸了还不出声,贱人。小小的小小的贱人。思琪走近她的衣服,蹲下来,脸埋在衣裙里。哭了两分钟,头也没有回过去,咬牙切齿地说:「不要看我穿衣服。」李国华把头枕在手上,射精后的倦怠之旷野竟有欲望的芽。不看,也看得到她红苹果皮的嘴唇,苹果肉的乳,杏仁乳头,无花果的小穴。中医里健脾、润肠、开胃的无花果。为他的搜藏品下修年代的一个无花果。一个觉得处女膜比断手断脚还难复原的小女孩,放逐他的欲望,钓在杆上引诱他的欲望走得更远的无花果。她的无花果通向禁忌的深处。她就是无花果。她就是禁忌。
她的背影就象是在说她听不懂他的语言一样,就像她看着湿黏的内裤要不认识了一样。她穿好衣服,抱着自己,钉在地上不动。
李国华对着天花板说:「这是老师爱妳的方式,妳懂吗?妳不要生我的气,妳是读过书的人,应该知道美丽是不属于它自己的。妳那么美,但总也不可能属于全部的人,那只好属于我了。妳知道吗?妳是我的。妳喜欢老师,老师喜欢妳,我们没有做不对的事情。这是两个互相喜欢的人能做的最极致的事情,妳不可以生我的气。妳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勇气才走到这一步。第一次见到妳我就知道妳是我命中注定的小天使。妳知道我读妳的作文,妳说:『在爱里,我时常看见天堂。这个天堂有涮着白金色鬃毛的马匹成对地亲吻,一点点的土腥气蒸上来。』我从不背学生的作文,但是刚刚我真的在妳身上尝到了天堂。一面拿着红笔我一面看见妳咬着笔杆写下这句话的样子。妳为什么就不离开我的脑子呢?妳可以责备我走太远。妳可以责备我做太过。但是妳能责备我的爱吗?妳能责备自己的美吗?更何况,再过几天就是教师节了,妳是全世界最好的教师节礼物。」
她听不听得进去无所谓,李国华觉得自己讲得很好。平时讲课的效果出来了。他知道她下礼拜还是会到。下下个礼拜亦然。
思琪当天晚上在离家不远的大马路上醒了过来。正下着滂沱大雨,她的制服衣裙湿透,薄布料紧抱身体,长头发服了脸颊。站在马路中央,车头灯来回笞杖她。可是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出的门,去了哪里,又做了些什么。她以为她从李老师那儿出来就回了家。或者说,李老师从她那儿出来。那是房思琪第一次失去片段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