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顺水推舟
高扬没想到都十二点了,已经离退的杨景丽还在办公室。
高扬好几年前就是县文明办的二把手,两个副职中排名第一。上午,包书记找他谈话,使他确信杨景丽写退休报告并非作秀。高扬没多想杨景丽为何突然退休的事。她只记着自己已被组织决定,将代理一把手行使职权。不出意外的话,下次常委会后,也就是一把手了。那他就可以批条子了。说实的,高扬自以为还是一个文人,对权力一直表现淡薄,他给人们的印象是文人那种随意和率真,他好玩,好客,又讲意气是他那个圈子里的哥们都认可的。一旦成为一把手,他就会被锁住,至少也有点责任感的顾忌,不能好玩,好客,又讲意气,文人可能就是这样,总是要考虑到方方面面。因此,他对权力有时真的无所谓,也因此,他与死去的原一把手和杨景丽合作得都比较愉快,单位也连续被评为先进。倘若他对权力稍有钻营的话,两年前,原一把手遭车祸后,他是有可能按惯例顺理成章地成为一把手的。原一把手死后,包书记首先找他谈话,问过他有没有信心挑担子,他如果善于钻营,立即会有信誓旦旦之类的言辞,语言修辞本就是他的强项,但他的表白无疑显示出一种文人的谨慎,他说他在几个单位工作过,从来没当过一把手,不过可以试试。包书记说机关单位又不是试验室,还有时间给你试试?别的地方可是一日千里地发展着的。就又问他杨景丽怎样。他如果善于钻营,也就不会说杨景丽人气蛮好的话了。他说她人气蛮好的,没听到过对她的不好的言辞。事实上正因为他这样说了,包书记才又问,你愿意配合她了?他说会尽力的。这样,副职中排名第二的、到这个单位工作时间也不长的杨景丽成了一把手。高扬也就一如既往地轻松,照常地好玩,好客,又讲义气。但一个好玩、好客又很讲义气的文人,往往会弄出许多条子。原一把手在的时候,他的条子批得比较顺当,但杨景丽批条子的样子总让他这个二把手很折磨。杨景丽盯着条子,提笔的手总是悬在半空中,有时落下来,离条子一寸距离的时候,那笔又被手腕支撑住,与他的喉结同时定格了。杨景丽天生第二个王熙凤,“我们单位不是财政所,不是税务局,是全靠拨款的,每笔钱都得来不易,兄弟们敛着点。”大会小会上,这种话成了口头禅。高扬当然清楚她话有所指,有些水分明显的条子,他宁可自己掏腰包,也不找扬景丽受折磨了。不过,除了批条子,他认为与杨景丽共事还是挺舒服的,他总能产生春草一样兴奋的念头。尽管杨景丽不止一次让他幸福的念头胎死腹中,他还是有男女搭配,工作不累的感觉的。许多哥们羡慕他的工作环境。
从顶楼包书记办公室出来已是十点半钟,到五楼经过杨景丽那间挂有主任室招牌的办公室门口时,高扬不由自主地朝那门看了一眼,高扬为了显示一贯的平常心态,没多留意那个半掩的门,就走进隔壁自己的办公室。十一点半,高扬明显听到杨景丽的办公室关门的声音,明确听到咔哒一下金属锁响。毫无疑问,杨景丽已下班回家了。高扬办公室的另一个副职也旋即出了门。高扬扭动着身躯坚持看了一张当天的《安徽日报》,十二点走出办公室。
尽管对权力表现淡薄,但马上就要升任一把手的信息一直干扰着他。在经过杨景丽办公室门口时,他又有了常人都有的那种心情,抬手伸向那个挂有正职招牌的门。高扬没想到那门没有锁上,这使他像失去重心的货物,一头栽了进去。
高扬并不是侧身随便敲门的,他身体向那门转过九十度,对准了,他的右手抬了起来,捏成一只半握的拳头,指间似乎掐着一支签字笔。那道门也就象条子一样平展在面前。他扬眉吐气,“握笔的手指”重重地压了上去。
高扬栽进杨景丽办公室的动作如同赛跑运动员的冲刺,他左手本来插在裤袋里,当上身失去支撑就要趴下时,左手也就离开裤袋,距身体最大距离地向前推着,以借助空气产生阻力,也为趴下做好了准备。高扬最终没有跌倒或趴下,动作停止时的造型有点像武士的弓箭步,前腿弯弓,支撑着俯冲的上身的重量。后面一条腿斜斜地拖在地上,以争取体态平衡。当然,他后面一条腿如果提起来,那也就会很快成为前面的腿了,他的身躯就会继续冲刺。他瞬息之间意识到自己又不是运动员,怎么能冲剌?就算是运动员,也不好在这种地方冲剌的。高扬已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下着,当那道门没有锁上的信息通过手指传递到大脑的同时,他就有行为下着的懊恼,有退回来的打算。但大脑这个高级指挥官并不能在瞬息之间控制住肢体的机械运动。杨景丽尽管不是很快地扭过头,他也完整无缺地呈现在那双惊讶的目光中,如果就这么退出来是不好的了。
作为正科单位的领导,高扬清楚他的这个行为的后果。在与杨景丽同一间办公室上班期间,有哥们说你狗日的走桃花运了,你狗日的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哥们嘴巴起了老茧的羡慕,使他有信心践行人们认为的真理,好在他仅有的一次践行是试探性的,没到下不了台的那种地步。他利用他与杨景丽的办公桌子摆在一起的客观条件,踩了一下杨景丽的脚,是轻轻地不在意地那么碰了一下的意思,但是他得到的却是很清晰的回话,你踩我了。作为文人的高扬当然清楚这种警告没一点互动的意思。名字排在他后面的杨景丽的警告曾经象丁草胺一样使他春草般的念头一下冒不起尖来。
现在杨景丽已是他的上司,与在同一间办公室上班不能同日而语,名字不仅不在他后面,而且不与他并排了。他怎能不意识到今天这种行为的严重性呢?他是破门而入的,这就有土匪行为的性质了;他是破上司之门而入的,这又有犯上的性质了;他的上司是个美女,这尤其具备流氓的性质了。他不敢再想下去,但人的大脑确是奇怪的东西,能在瞬息之间想到很多,杨景丽虽然离退了,但还没有形成文件,没有宣布、传达,只要她在这里一天,就是他的领导,他就不可私闯这道门。他必须作出具有说服力的解释,尤其在即将代理一把手的关键时刻。
“我还以为您不在哩!”高扬说。他面前的杨景丽正岔腿蹲在地上翻捡信件之类。她上身没有外衣,只有一件粉红色的圆领衫。
“我以为您门是锁着的。”他说。。
从门口看,杨景丽是侧着身子蹲着的,弯曲的后腰处,衬衫提起好大一截,与下陷的裤腰拉开的距离就像狮子张开的大嘴,其间是洁白的肉色。
“——”面对这种场面,高扬张开嘴巴不知该说什么了。
杨景丽也没有说话。她周围地面上满是报刊、信件。她手中捏着几张纸。她显然被吓着了,白纸像手帕一样捂在胸口。
杨景丽没有说话,给了高扬继续挽回局面的机会。他纠正弓箭步站直一些,字正腔圆地说:“杨主任,刚才包老爷找我谈话了。今后,您倘如有什么事需要我效劳的,我高扬定效犬马之劳。”
“你是说我会请你帮忙的?”杨景丽开口说,站了起来。
“倘若有可能的话。我是说一不二的。”
“你看看这个吧!”
高扬接过信,“这不是去年我交给您的吗?我看是您家乡的事才没有扔掉。但是一年多了,您今天才拿出来——”
“你知道我的离退报告已批准了,我不能连这点事也不办就退吧?那也不好面对家乡父老呀?”
“我理解您的心情。要不我们去一趟镇里,溪洲镇镇长黄家禄是我哥们,这点小事我想不难解决。再说又不是以权谋私。”
“就这么说吧。”杨景丽说着伸出手来。高扬很久反应过来,慌忙握住那只温柔的手,三秒之后,另一只手也握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