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往事如烟
没有身份的美女动了真情，会做出让人害怕的事情，对真情的回味也同样疯狂。杨景丽宁可在如烟往事里纠缠而不愿抽出思想。
杨景丽念完高中没有考上大学，顶风冒雨挨过双抢，新学期又开始了。小学奚宝子老师突然到了杨景丽家里，说小学秦老师调市里去了，小学缺少教师。当时杨景丽哥嫂正为是不是让杨景丽复读伤透了脑筋，有当教师的机会，也是不错的命运了。杨景丽担心自己当不好教师，那个奚宝子老师说，“你是考上去的（不是以前推荐的）高中生，怎么教不好小学生呢？本来，秦老师走前都跟校长说，马小牛可以代课呢，他马小牛还是个初中生。可马小牛头脑不灵放，我找他，还提醒他请校长吃顿饭，表示感谢，猜他怎么说？我把他做事，还要我请他吃饭？我想到他爹身体不好，父子生活艰难，还继续做他思想工作，劝他不要失去了机会，谁知他又说，事还没成呢，就请人吃饭，不是贿赂吗？要是搞不成，人家不笑死我？学校才没找马小牛。”杨景丽想那个王副镇长说马小牛有许多让人可笑的事，也包括这个吧？
杨景丽在成为回乡知青那时候，总以为与也是回乡知青的马小牛有接触和了解的机会，但两家土地不在一起，见面都难。马小牛家的土地全部在南山冲。集体时马小牛的父亲是生产队长，正带领生产队群众在南山冲修大寨田时，分队了。马小牛的父亲还是党员，在那个集体主义宣传教育无孔不入的时代，一时间是不可能相信分队会成为事实的。马小牛不知从哪弄来一张报纸，对父亲说分队是真的了，不过只有十五年，为的给农民一个喘气的机会，十五年以后还得走集体主义道路。但是没有谁愿意承包又瘦又远又旱的南山冲的大寨田。马小牛的父亲就承包了。父亲摔伤后，马小牛总是在南山冲劳动。杨景丽劳动是在村边的地里。
杨景丽当代课教师后常想，要是马小牛也代课就好了，那他们会经常在一个办公室，会有机会说话。但她没想过如果马小牛当了代课教师，学校就不缺教师了，轮不到她不晒太阳坐办公室。
不过机会好像还是出现过的，那次著名的普查，他们都被选为普查员，总算能自然而然地见面，可是，普查动员大会那天，杨景丽隔一个空座位坐在马小牛旁边，正有一些美好联想时，作普查指导的乡领导走上了主席台，那个乡领导就是邱林。
本来，事情就不像杨景丽所想望的那样，一起开了普查会就有发展的机会，他们不是一个自然村，普查区域不同，还是很少接触，只在开会、学习时才能自然而然地见面，而开会、学习又有很多人，杨景丽是不好在很多人的情况下有所表示的，马小牛对她的一些暗示又毫无感觉一般。她只和马小牛认真地谈过一次，那是在因为邱林找她单独谈普查工作之后，她知道邱林对她有那样的意思，才决定找马小牛认真谈一谈。
当时的杨景丽走进一个心恋的男人家里需要多大勇气啊，这与读初中时到他家问题目已有本质区别了。杨景丽选择了一个傍晚去了马小牛家。她提着普查包，想先说普查的事情，然后再表示一下对他的情怀。但一说普查，马小牛就来气了，他说我错了吗？我没错，上面要求实事求是，农民本来没那么多收入。她说，不管它，指导员要我们怎样写就怎样写，反正有问题不是我们的责任。马小牛说，但表上是我的字呀，那要上门调查干什么？不如在家填表算了。马小牛气乎乎挥动双手，她找不到切入正题的机会，但来一趟不容易，她没有马上离开。她从普查包里取出普查表，在她熟悉的漆黑的饭桌上填写着，坐在以前写作业常坐的那一方。读书期间，每次也是这么坐着，每次问题目都理直气壮。这回她竟有些怯怯的。她怯怯地看着，想着。马小牛弄好饭，端一碗给房间里的父亲，回到灶屋自己吃饭，也不问她吃过没有。他在锅盖上夹一筷青菜蹲在灶口，头埋得很低。杨景丽想，这真是艰苦的生活，就说，你当初要当代课教师，日子会好些的。马小牛说，我又没说不想当代课教师，但我哪办得起酒？早稻才收上来，晚稻还在地里，棉花才半尺长。我要是先拿一个月工资，全请他们吃饭都行，人不能不识好歹，但事还没成就提那要求，真是的。杨景丽说，代课也很讽刺人，工资不到公办教师一半的一半，又不像民办教师有转正的盼头，你们男的，不当也好，只是你得有个事情做，就这么过一生世怎么行呢？马小牛说，你也不看报纸，国家号召勤劳致富，做田有什么不好？千行万行，种田上行，党的富民政策正在取得成效——杨景丽不知怎么接下去了，她低下头，用铅笔在一张作废的普查表上写上“出来谈谈好吗？”。就说我走了，一会天更黑，那么远的路呢。她没有得到反应。以前，她有时晚上来问作业，他总会发扬雷锋精神和五讲四美风格，送她到村口的。这次马小牛没一点反应。她慢慢出了门，在巷口暗处站住，看着屋里。她看到马小牛注意到她摆在饭桌上面的那张废表了，确信他一会就会出来了，她想，有些话在暗处要好讲些，都看不清面容也好一些。可是马小牛很快把那张表收起来了。她又等了一会，马小牛还是没出来。
那夜她哭了。她知道自己是初恋了。不久普查结束，马小牛的普查表全部作废，因为返工，村里、乡里都用了不少钱，杨景丽因为认真，细心，在村普查结束后，被选抽到乡普查办做统计工作。她与邱林的关系更近了。她发现没办法拒绝邱林时，还从溪洲乡政府专门回到溪洲村，要与马小牛认真谈一次。但她没有跨进那个熟悉的空间，她在黑暗中看着马小牛在教一个女孩写作业，像以前教她那样子。她认出那个坐在自己以前常坐的座位上的女孩叫季月，读初中。
她再没有找过他。
